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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娘娘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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轟轟烈烈的奪位之爭, 最後卻只便宜了一個弱冠少年。這樣的結局真不知道是應該唏噓, 又或是感慨。凝聚在蕭鸞身邊的臣子們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響, 他們要麽是懷抱著期望, 要麽是真的被蕭鸞折服,但最後的結果卻是讓人難以接受。

蕭涅與蕭鸞兄弟情深是不假, 可是自古以來,權勢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割裂親情。因此也有許多人抱持著觀望的態度, 而他們暧昧不明的原因, 也是因為如今的帝王年紀尚輕, 朝中大權旁落的緣故。還政以後又是怎樣的一副光景,有的人不願想, 而有的人, 卻已是早早的做起了打算。

新帝剛剛頒布了年號,正值初春,大地回暖, 但春寒料峭,就算是白日裏, 依然能感覺到寒意。只是道旁的柳條迫不及待的抽出嫩芽, 入眼盡是一片新綠。大朝剛散, 朝臣們三三兩兩的散開,有需要議事的自然湊到一起開小會,沒有議事的,則要趕回去處理公務。

齊霽真披著黑色的大氅,和陳瑾一起並肩緩行。她幼時送入宮中做蕭鸞的伴讀, 對這座宮殿並不陌生,只是前殿朝臣聚頭的模樣,她小時候只和蕭鸞趴在宮墻那頭偷偷摸摸的朝外窺探過。有的時候,她們也能聽到那些被剝了官職,又或是挨了板子的大臣們的慘呼聲遠遠的傳來。那個時候的大殿對她們而言是可怕又好奇的所在。

如今齊霽真已經可以來往在這裏,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會朝她掛起溫文爾雅的笑容,風姿翩翩的說著影響這個帝國未來的大事,這是當初的齊霽真完全沒有想到過的場景。

齊霽真出了宮門就下了車,她難得清閑,漫步街上,只是沒有想到遇到了陳瑾。兩人對望片刻,陳瑾笑道:“齊大人要去那裏?不如同行?”

齊霽真摸不準陳瑾的意思,卻也是點了點頭,她與陳瑾向來有種惜惜相惺的感覺,無論是看在過往的情分,又或是兩人相似的觀點上,齊霽真都不願與陳瑾為敵。只是……齊霽真放慢了腳步,只是兩人各為其主,彼此之間一時也不知道說點什麽才好,並肩一處走,無言又默契。直到那聲音傳來。

“如今朝廷兩分,但無論是長公主還是成王,最倚重的卻都是女人,這也是奇了怪了。我等堂堂男兒,還比不過兩個女子麽?”

說話聲越發的低,但聲音卻也越來越猥瑣,帶著點男人都懂的笑意。齊霽真停下了腳步,陳瑾也停下腳步,兩人都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的聽著。齊霽真見這裏地處偏僻,左右無人,倒是適合講些悄悄話。她嘴角勾起一絲冷笑,只聽那聲音道:“齊大人受寵,我倒是能理解,畢竟青梅竹馬,再說王妃一直無子,成王憐香惜玉,再幫扶一把,讓人扶搖而上。但陳大人麽……”

“怎麽,你如此忿忿不平,難道想要自薦枕席,去做長公主的裙下之臣?”另一人笑道。

那人仿佛被戳中了心思,話音裏帶出了羞憤來:“長公主面首三千,坊間誰人不知?得了長公主青睞,那就直上青雲。更何況……又不影響娶妻入仕,這等好事,是個人都十分樂意。”

他那同伴哈哈一樂,說道:“那你還不如加把勁,今年據說有不少女秀才來考科舉,你娶一個回來,從此以後夫妻一起在朝為官,豈不快哉?”

“兄弟你這就不懂了,陳大人一個婦道人家,在眾人面前如此拋頭露面,我等男兒顏面何存呢。娶妻求淑女,相夫教子才能讓後宅安穩。至於紅粉知己,那都是逢場作戲,你情我願的風流事,長久不了。”說到這裏,這人又頗為感慨的說道,“這些女子也不知是吃了什麽迷魂丹,外面是這麽好闖蕩的嗎?可不要花費了青春,臨老了又無人願娶,落得個老無所依的下場。”

兩人嘻嘻哈哈一陣,話題就扯遠了去。齊霽真心頭火氣,想要踏入巷中教訓人一頓。但陳瑾卻伸手去攔住了齊霽真,齊霽真憤怒的看著陳瑾。陳瑾看見對面女子清亮的眼中那純粹的怒氣,和齊霽真正當華年不同,陳瑾已經覺得自己老了,但對方這勃勃姿態,讓陳瑾也難得的浮現出了幾分真切笑容來。

陳瑾正想要說點什麽,巷口交談的兩人已經轉了出來,不過是兩個年輕人,衣著普通,想來家境也是普通。他們頭戴逍遙巾,衣著青色圓領袍,看樣子是來參考科舉的舉人。

那兩人看到陳瑾和齊霽真站在那裏,身上衣著華貴,大氅寬大,蓋住了大部分衣飾,卻也隱隱的能從露出的衣裳看得出這是朝服。這兩人立時嚇了一跳,唯唯諾諾的避讓開去,他們倉皇走出老遠,齊霽真還看到他們扭頭過來看她們竊竊私語著什麽。

“陳大人為何不讓我說話?”齊霽真將眼光移回來,說話的聲音裏也帶著不滿。

“世人的話,哪裏是堵得住的?”陳瑾則悠然開口回道,“再說了,這些話,你我想來也聽過無數次了,他們說得再多又如何?只要站在這個位置上,就始終會有閑言散語不絕。”

齊霽真搖搖頭卻不開口了。陳瑾見她眉眼之間有幾分郁色,便笑道:“外城城西有處廟宇,是當年周相治水後,百姓立的生祠,如今依然香火鼎盛,你可願一觀?”

齊霽真一楞,回道:“我自幼在京中,竟不知周相在此地還有廟宇。”她幼時就對周元貞十分崇拜,如今聽到陳瑾這樣說,頓時來了興致,立刻笑回:“自然願意。”

陳瑾也笑,比起齊霽真的明朗,她更要內斂幾分,她側過身,將手一比,說道:“齊大人,請吧。”

齊霽真有些不好意思,說起來她比陳瑾小了十歲,當年在長公主的府上,也曾被陳瑾的一篇文章驚艷,說出自愧不如的話來。而後來陳瑾亦師亦友,更是讓齊霽真覺得此人難得。如今齊霽真卻高了陳瑾一階,這其中自然有蕭鸞的鼎力相助。齊霽真聽到那兩名舉人說話,心頭惱怒,其中也有一份是被說中心事的怒火。

齊霽真自認與蕭鸞是情投意合,也知道自己如今步步青雲,也是有蕭鸞的原因。若是兩人沒有這層關系,自己又要在宦海沈浮多久才有今天的位置呢?但這個念頭齊霽真只是腦中一閃,就沒有再想了。她和那些不借助旁人旁物,要依靠自己的人不同,從一開始她就在借力,也一開始就明白,假設永遠都是假設。

兩人定好去處,便一路前往。到了地方,果然見香火鼎盛,百姓來往不絕。齊霽真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,見婦孺居多,她躊躇沒有上前。周元貞是她少時憧憬的對象,哪怕是現在,她再讀周元貞留下的筆墨時,依然會為之驚嘆。但是當初的生祠變成了寺廟,受人膜拜,這感覺又有些不同。

齊霽真一仰頭,見廟門高掛了一個牌匾,上面寫著娘娘廟三個大字。齊霽真便覺得有幾分荒謬的感覺浮上來。

齊霽真和陳瑾都沒有結婚,頭飾自然也沒有盤起來,一旁有人見了,有那好事的便上前攀談說道:“娘子可是來求婚姻的?娘娘廟可靈驗了,無論是求子還是婚姻都十分管用,娘子生得這樣好看,娘娘保佑,定會讓你覓得如意郎君,一生順遂的。”

於是那幾分的荒謬就變成了十分的荒謬。齊霽真後退幾步,她一無法描述心頭升起的荒誕、震驚甚至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。齊霽真搖搖頭,那婦人見齊霽真的模樣,十分好奇,卻又怕惹事,急忙住口不再言語。而齊霽真則扭頭去看陳瑾,陳瑾微笑著站在一旁,齊霽真便知道陳瑾定然是知道這裏的情況的。

過了好一會兒,齊霽真緩過來幾分,這才開口問道:“陳大人引我過來,是為了讓我看這……看這……”齊霽真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,她停頓片刻,還是將滿心的苦澀壓下,“陳大人究竟何意?”

陳瑾上前一步,扶住了齊霽真,齊霽真並未掙紮,她只側頭去看陳瑾認真的神情。

“齊大人覺得,你我比之周相如何?”陳瑾問。

“自然不如。周相開女子入仕之先河,惠澤你我。”齊霽真低聲回道,她側頭又去看那人來人往,香火鼎盛的娘娘廟,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,“只可惜……倒不如將這廟門都推倒,誰也不記得的好。”

“世人總是願意更輕松自在的生活。自古女子被圈養內宅,無知無覺,自然覺得嫁人生子乃是頭等大事,若要她們出去,她們自幼就沒有學會迎難而上,又無一技之長。讓她們入仕,她們反倒覺得你是在害她們。而保佑她們結婚生子,她們才會誠心供奉。”陳瑾慢慢的說道,她看著齊霽真,又問道,“齊大人以為我說的可對?”

齊霽真思索許久,這才慢慢點頭,過了一會兒她又慢慢搖頭,回道:“我在四海時,也見到許多女子出來打拼,她們……其實也有勇氣毅力,能承擔許多常人不能忍之事。”齊霽真沈默了片刻,這才說道,“哪怕是周相這樣的人物,百年之後,依然被人扭曲至此,真不知道之後……”齊霽真打住了話頭,她素來知道像她和陳瑾這樣的人是少之又少的,世間的女子,無不以嫁人為首要任務,早在四海,齊霽真就見過許多這樣的人物。

被相公欺辱了,打得半條命都沒有了,齊霽真勸說和離,但對方往往只是搖頭,說道:“老爺你未曾婚配,不懂的。”齊霽真確實不明白為什麽,但她也由此明白,要勸說一個人改換思想,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。

“我們還在,叫不醒裝睡的人,但好歹,可以讓世間的女子知道,還有另一種可能。”陳瑾回道。

齊霽真心頭浮現出了警惕,她看著陳瑾,問道:“那陳大人的意思?”

“春闈在即,我想……總也該出現一個新科女狀元了。”陳瑾回道,“你我當初皆是榜眼,可論文韜武略,又有哪個能壓我們一頭呢?”

齊霽真不言不語,而陳瑾的話就如蠱惑。

“你甘心嗎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我以前有個同事,曾經在婦聯做過一段時間,就遇到過齊霽真遇到的情況。被家暴,被打得非常慘,她忿忿不平勸其離婚。但是人家不離,還說,你是因為沒有結過婚,所以不懂。我不想闡述裏面更深層的原因,比如說也許是因為她沒有一技之長,離開老公就沒辦法生活,也許是因為她所在的環境輿論等等。

而離婚法制定時,連“確定離婚自由,凡男女雙方同意離婚的,即行離婚。男女一方堅決要求離婚的,亦即行離婚。”這句話要不要加進去都經過極大的爭議討論,更不要說以下數據:1951年9月26日,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在《關於檢查執行情況的指示》中曾公布的數字觸目驚心:僅中南區就有一萬多名婦女,因為婚姻不能自主,受家庭虐待而自殺或被殺。

……好擔心這文被鎖……應該不會,這也是官方數據,瑟瑟發抖。其實作者的意思就是陳瑾的意思,世間當然有美好的婚姻,各人也有各人的說法,但是在此之上,我們要知道,我們還有其他選擇,婚姻不是女人的“投胎”,也不是唯一的選擇,而是你有權利這樣的生活,也有權利選擇那樣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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